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美丽的罂粟,怎么就成了罪恶之花?

李子 物种日历 2020-01-05

话说在前面——无论如何,千万别碰毒品

一说到“罂粟”二字,你首先会想到什么?

我会想起的是小时候曾经在“戒毒教育片”里看到的花海。那是阿富汗、伊朗和巴基斯坦边界的“金新月”地区。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罂粟种植地。粉白和殷红的花在干旱的山脊间肥沃的河谷平原上蔓延,美得震人心魄——然而画外音却告诉我,这里是世界上最致命毒品之一的原产地,多少痛苦、死亡和罄竹难书的罪恶正始于此。

美丽的粉色罂粟。图片:Pixabay

于是,年幼的我记住了“罂粟有毒”这样一个朴素的概念。然而真正的故事比“有毒”二字要复杂太多。哪里有毒?而到底什么是毒?为何有毒,却总让人趋之若鹜?

无罪的植物

罂粟(Papaver somniferum)来自罂粟目、罂粟科,同属的名植物还包括了英国等国纪念老兵的虞美人(P. rhoeas)和多用于园艺切花的野罂粟(P. nudicaule)。

<滑动看图>从左到右依次是:红色的栽培种罂粟、常被人误认为罂粟的虞美人、美貌的野罂粟。图片:Jolly Janner; Erwan(R1); Derek Ramsey / Wikipedia

罂粟们大多美貌异常,枝头单生一朵四片花瓣的大花,形状似火焰跳动、又似蝴蝶出茧,透着艳丽的红、淡雅的粉或白,有的栽培种花瓣还有华丽的皱褶。罂粟作为观赏植物的历史,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000年的美索不达米亚和古埃及。

罂粟还可以食用罂粟花完全凋落数十天之后,就可以收获罂粟籽用于食用,面包房会将烘烤后的罂粟籽覆在烤面包的表面,制造香脆的口感;有时也会和糖一起制成带有榛果香味的罂粟籽酱。

用罂粟籽酱制成的面包卷。图片:Bartekbas / Wikipedia

罂粟籽还可以榨油,罂粟籽油广泛应用于油画颜料的制作中——它在常温下会很快变干,利于快速上色。

无尽的欲望

绝大多数时候,罂粟花瓣和罂粟籽都没有所谓的“毒性”。让罂粟成为“恶魔”的物质,来源于罂粟的蒴果(雌蕊发育成的圆形果实)——也就是所谓的“罂”。切开新鲜的蒴果,有白色的汁液流出,罂粟的“毒”,就藏在汁液之中。

被划破的蒴果,流出了白色的汁液,这些汁液干燥凝固后就是臭名昭著的鸦片。图片:KGM007 / Wikipedia

不少罂粟属的植物分泌的汁液中都有各类生物碱,这在植物中并不罕见,是为了抵抗动物摄食的一种演化优势。科学家现在还不知道罂粟是如何拥有这些毒素的,可能是基因突变,也或许是早期人类的选育栽培。

然而可以肯定的是,在数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,或许是地中海或者欧洲某处,有人无意中切开了罂粟的蒴果,并把这种白色的汁液与水混合当做饮料或者药品喝下了。在最初的苦涩之后,他经历了一种难言的舒适和平静,外加一点昏昏欲睡的感觉。(罂粟拉丁种名的somniferum,便是“沉睡”之意。)

或许之前他身上还有些微的疼痛,但此刻也都消失不见了。

阳光下的罂粟蒴果。图片:Alastair Rae / flickr

人们逐渐认识到罂粟的作用。美索不达米亚的苏美尔人的泥板书上,罂粟是 “快乐的植物”(joy plant);在埃及,宗教人士和战士使用其带有神秘色彩的“疗愈”作用;古希腊人把罂粟花与睡眠、夜晚和死亡之神联系在一起。而希波克拉底则是第一个记录其药用功效的人:罂粟可以用作止咳、止痛、镇静。欧洲人之后,阿拉伯人也将罂粟用于治疗,又于唐朝时经由进贡传入中国,成为一味中药。

人们并不清楚是什么导致了罂粟花汁液中这种神奇的功用,然而这却不能抑制人们对于这种“药效”和“愉悦”的无尽追求。人们开始大量种植罂粟,在新鲜的时候(也就是生物碱依然具有活性的时候)割取汁液,晾晒凝固,发酵之后制成各种形状。这就是我们所熟知的、燃烧后可以像烟一样吸食的“鸦片”

吸食鸦片的工具。图片:Ahoiyin / Wikipedia

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,人类的欲望、贪婪与脆弱永久共存。

致瘾的药物

人们在探寻罂粟药用的过程中,总是不经意地跨越善与恶的界线。一面是不断开发有效成分、投入药用、缓解病痛,而另一面却是无法控制的滥用带来的成瘾与死亡

罂粟汁液制成的鸦片中,最主要的生物碱是吗啡(Morphine)和可待因(Codeine)。吗啡可以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(特别是μ-阿片受体),分泌带来愉悦的化学物质,改变人们对于疼痛的感觉,从而达到强力镇痛的效果。1803年,德国药师 Friedrich Sertürner 首次将它分离出来,这也是第一个成功从植物体中提取出来的活性成分。吗啡的名字,也跟“睡眠”有关——希腊神话当中的梦境与睡眠之神摩耳甫斯(Morpheus)。

直到今天,吗啡作为镇静剂、止痛剂的使用也相当广泛,拯救了不少人被重病折磨的痛苦之中,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一剂良药。

吗啡。图片:Haiku Deck

然而同时代的鸦片,却被人们当做日常消费品使用。在英国大量向中国出口鸦片、掀起鸦片战争的同时,英国国内亦十分流行这种能够让人欲仙欲死的东西。鸦片不仅被认为是能治百病的“万能药”,它迅速解决病痛的手段更是让人屡试不爽:不舒服?那就把不舒服的地方压下去。

那时候,土耳其大量种植罂粟,而英国从土耳其进口的鸦片,吗啡含量高达10%以上。药商将其做成各类制剂,像现在的感冒药一样大量出售。甚至一些给小孩用的“婴儿保静剂”中也含有鸦片的成分,服下这种强镇静剂后的孩子自然不哭不闹,但也因此对鸦片产生了终身的药物依赖。

如火如荼的鸦片贸易,不管是在国内还是走私到中国,都得益于人们对它的欲罢不能。

吸食鸦片的人们。图片:何輝生 /《集體回憶之維多利亞港》

鸦片致瘾,戒断症状明显且痛苦,一旦上瘾之后就难以摆脱,而且过量使用会抑制中枢神经,导致呼吸困难甚至死亡

滥用鸦片在英国社会十分普遍迅速的工业化打破了静谧的田园生活,机器吞噬着人们的时间、精力乃至灵魂,大量的工人需要日以继夜地劳动。生活唯一的寄托,就是药剂师那里的一剂“格罗丁”(chlorodyne,含鸦片成分的药)。

美国内战中的士兵也大量使用鸦片来对抗伤病。直到19世纪末,人们才对鸦片的作用机制有所了解,开始注意到“毒品”的危害,各国开始对罂粟种植和鸦片贸易进行严格的控制

难驯的毒物

那如何才能将罂粟的“毒”驯服呢?能否只保留鸦片镇痛的作用,让人们合理地使用?除了提纯吗啡,科学家、医生、药剂师们也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。但将药品提纯、合成之后,一旦失去控制发生滥用,后果将难以想象——更大剂量,更易携带和偷运,还有更强的快感,当然也带来了更致命的药物依赖

拿我们现在闻之色变的“海洛因”(heroin)为例,1897年,德国拜耳制药公司的化学家 Felix Hoffmann,这位成功将水杨酸制成药用阿司匹林的化学家,使用鸦片提取物合成了二乙酰吗啡,并用“英雄”为这种药物命名。拜耳将极低剂量的海洛因加入药片,作为止咳的处方药出售。

但逐渐地,对吗啡上瘾的人发现海洛因的“劲儿”更大。若是通过注射,还能直接穿过血脑屏障,在大脑中转换为吗啡与受体结合。“瘾君子”们开始大量消耗这种体积更小、来得更快的东西,海洛因在社会上迅速泛滥开来。

海洛因对人体的伤害。图片:Häggström, Mikael (2014) / Wikipedia

尽管人们都知道海洛因极高的成瘾性和对人身体的伤害,并且对其进行严格的控制,但依然无法根除这种致命物质的走私和黑市交易。文章最前面提到的“金新月”地区就是如此。

药用罂粟的种植无不受到严格的管控,然而在战乱和动荡地区,政府对社会早已失去控制,人们靠种植罂粟,在跨境走私中冒着极高的风险获利。“金新月”地区的罂粟种植面积近11万公顷,每年生产4000吨毒品,世界市场内90%以上的非药用鸦片皆来源于此地

罂粟籽等非药用的生产,则是使用经过长期的选育之后并不含吗啡成分、或者含量极低的品种。

世界海洛因生产地图。图片:Cerveaugenie / Wikipedia

更可怕的是,合法的使用背后也有着巨大的风险。药品制造商的角色也跟罂粟一样——有时候是拯救人们于病痛中的天使,有时则是流着资本贪婪血液的恶魔。当年拜耳制药商由于隐瞒海洛因的强致瘾性而纵容海洛因的滥用,引发了巨大的争议和严重的社会后果。

重演的噩梦

故事还在重演着:羟考酮(Oxycodone,商品名奥斯康定 OxyContin),一种新型的止痛剂,有效成分为罂粟中含有的一种生物碱、鸦片提取物蒂巴因(Thebaine),它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在美国流行。羟考酮背后的制造商 Purdue 和塞克勒家族(The Sacklers)拥有强大的市场推广力量,其医药代表遍布美国各大医院,不遗余力地推广这种“缓释”的止痛剂。

然而,他们低估了这种药物的致瘾性以及戒除反应,相当多的人产生了药物依赖,并因此走上吸食鸦片类毒品的道路。人们能够轻易从医生那里开到药,然后磨成粉吸食或者注射。

这些白色的小药片成了新的“毒品”。图片:John Martono / Harp magazine

和在年轻人中流行的其它致幻类的毒品不同,羟考酮的滥用多发于美国“锈带”和阿巴拉契亚的贫穷山区。或许是想摆脱强体力劳动下的病痛,或是想暂时逃离无望的生活,人们用这些唾手可得的“瘾品”,获得了平静而舒适的幻觉,这跟十九世纪吸食鸦片的劳工们的命运又是何其相似。

今天,大约有两百万美国人被鸦片或者鸦片相关的成瘾物质所困扰,死于用药过量的人数甚至多于车祸。西弗吉尼亚只有180万人口,却在2007~2012年间消耗了7.8亿颗鸦片类止痛药。

罂粟无罪,但却被人类的欲望浇筑成了罪之花。图片:Evelyn Sima / geograph

贪婪的毒贩和药商、管制缺乏的政府、寻求麻痹的滥用者……脆弱的人性,在糟糕环境和致命毒品面前,坍塌的速度是可怕的。蓝天白云下似火似蝶的美丽罂粟,终在人类的手里变成恶魔。而我们与自身命运的战斗,还将继续下去。

本文是物种日历第4年的第105篇文章,来自物种日历作者@李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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